Tomomi

Breathe Again.

【圆秋】披星戴月

一个人所能去到的地方是有限的、而这些在你出生时就决定了大半。这是在便利店打工时我明白的一个道理。因为这家便利店就已经是我在这座城市所能驻足的极限,除了这里以外这座无情的城市不会再有地方愿意收留我了。

 

还明白了什么道理?如果真的有的话、我想告诉重庆森林里的金城武,是的、所有东西都会过期的,因为这就是我的工作,每天从货架上把所有过期的东西挑出来、然后扔掉。便利店里的所有东西都会过期。我也一样,我也是便利店的一部分,我的许多梦想和憧憬也慢慢在这个便利店里开始慢慢变质、而那些愿望过期时,我也该被这座城市抛弃了。

 

而我的生活也不过是个等待保质期那一刻到来的过程——因为这座城市里没人会需要我,只有过期的命运。我一直这么觉得、陷入不抱希望的麻木中,直到下一秒,我正每日例行公事的从货架上一件件拿下过期的便当,身后走来了一个女孩,我回头看向她时、她也看向我,有时候生活的转角就是那样神奇的发生。

 

如果那个时候货架轰然倒塌,玻璃瓶子在我们身边一罐罐碎裂开来、我应该也不会有丝毫在意、她应该也不会有丝毫在意,便利店里24小时播放的打折广告按下静音,门外的行色匆匆全部被迫暂缓片刻,如果遥远的海面有海豚飞跃而出、那抱歉了、海豚先生、你只能停在半空,世界的一切都是指挥家抬起手时的悬而未决。

 

“不可以买饮料哦。”

 

中年女人的声音又给世界按下了播放键。我看向声音的源头、是印满英文字母的包包和衣服、比平常人更晚衰老的皮肤还有不会随年龄发福的身体。

 

“知道了,妈妈。”

 

那个女孩回头答话,我从如夏末暴雨般倾泻的一见钟情里片刻脱身。

 

接着女孩从我身旁的货架上拿了一瓶水,我陪她到收银台结账,整个过程我不敢再看她,还好她高我许多,这样我躲闪的目光不会有丝毫的不自然。她转身离开、便利店又开门的声音终于响起,我才抬起头看过去、她也扭过头看我、发丝在空中飘扬,我们的目光再次汇聚,可惜那天的夕阳红彤彤的一片,我看不清她的表情,不过也好、如果我有脸红、她应该也没法发觉。 

 

从此以后,每天放学的时候,她都会来便利店买一瓶矿泉水。

 

我摸清楚了她的下课时间,每天她来的时候,都会乖乖地在收银台等她。但那也是我们唯一“相处”的时光,我连她的名字也不知道,我常常会幻想那样美丽的脸蛋会有一个怎样相称的名字,但我没有想象力的大脑只能给她命名叫小A,然后安慰自己世界上应该没有文字的组合能够配得上叫那个女孩儿的名字。

 

小A总是喜欢把双手交叉在胸前,举手投足间都是符合她身份的高贵与不会令人不适的傲慢,但这也恰恰显得她望向我时有些怯生生的目光格外的明显与不协调。虽然她嘴角一直挂着自信的微笑、但她一直不敢看向我的眼睛。但我有着身份上的优势——仅有的优势、我可以自然地笑着看向她,把眼睛眯成一条缝然后歪过头、“谢谢光临!”

 

小A穿的校服是不远处的一所国际高中,那里的学生不怎么会来这家便利店,基本每天放学时都被校门口各式各样的车接走,所以我脑海里有些奇妙的幻想,小A每天都来这里、只是为了买一瓶水吗。但我不敢多想、幻想的尽头是无尽的虚空,关于无法跨越的差距、没法梦见的展开。

 

“喂、妈妈。”

 

当然偶尔也是一个突然的电话铃。

 

“哎、怎么这么久也不给家里发个消息”

 

“啊...没什么好说的啊、就...打打工,每天都一样...”

 

我从床的一边翻到另一边,电话从右手换到左手。

 

“如果外面太累了就回来吧,前几天隔壁朴家的儿子就回来帮家里人干活了...小伙子也...”

 

“好了好了、知道了知道了,妈,太晚了,我要睡了、明天还得上班,你也早点休息,嗯?晚安妈妈。”

 

没有给我妈继续展开的机会,我一串连珠炮把话题摁死、把电话挂断,她后面要说些什么我不用想都可以猜到,这样有些突然的沉默已经是我能想象到的最合适的做法,我没法反抗、也没法坦白,因为不让妈妈伤心对我也同样重要。

 

我的父母都是农村里的朴实人,一辈子都没有离开他们出生的村庄多远,去最近的镇子里卖点东西就已经是对他们而言值得操心的远行。而我在镇子里度过了我的童年、我的学校,而在我即将确定与小镇长相厮守到生命尽头时,我爬上村后最高的那座山,看着天边摇曳的夕阳,听着脚下穿山而去的火车一阵阵低沉的轰鸣,直到天幕完全落下,黑暗包围了我、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包围了我,我从山上跑下、飞奔回家里。

 

我想要去看不一样的夕阳、去感受不一样的黑夜。

 

但我走到哪里、故乡的黑夜依然笼罩着我,就像妈妈的电话一直追随着我。

 

小A会有这些烦恼吗?我没法设想、因为我穿的是便利店的制服而不是她那身华丽的校服,白色的衬衣、褐色的外套、墨绿的格子百褶裙,我这辈子都没穿过那样漂亮的衣服。虽然没法想象,但我可以感觉到,她们生存的世界是更美好的世界、而更美好的世界一定是更自由的世界。

 

小A对我?我有时希望她明天不要再出现在店里,可她还是每天准时出现,将她全部的自信与高贵中分出一部分化为害羞与脸红夹杂着她青春期的悸动送给我。天使在上,我又该如何面对这份令人战栗的喜欢呢。

 

第二天她来的时候,我在结账时不小心碰到了她。她的手像触电一样弹开了。

 

---

 

我们店的位置很偏,小A来之前还没到下班高峰,几乎没有客人,这时候我一般都躲在柜台后的小仓库里,说是仓库,实际上只是一个狭窄的又黑暗的小走廊,只能允许一个人通行,两个人面对面的话,身体就会贴合在一起,但神奇的是那里通风很好,有排风扇和大大的窗户,我总躲在那里抽烟——不只是抽烟,还有我头上的白金色短发,都是普通的努力想要变得不普通的方式,一些徒劳的挣扎。

 

平常的一天,我还躲在小仓库里抽着烟发呆,门外却响起了脚步声,是熟悉的声音、小皮鞋踩在店里的大理石地砖。我赶紧掐灭烟头用脚踩住,但探寻的声音已经来到门前。

 

“姐姐...在吗?”

 

“我在!...”

 

她主动用姐姐来称呼我,而不是店员服务员之类的,我更加慌张,撑起身的手还打滑,她已经顺着声音推开了门,看着在地上滑稽的我,我赶紧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

 

“今天来得很早呢。”

 

“嗯...没事、姐姐休息吧...我待会儿再买东西...”

 

她又走进了两步,四处看着仓库的地板,好像没有离开的意思,我抽出一张稍微干净些的纸板放在身边,她的百褶裙旋转着落下,我也坐回原来的地方,小仓库又重新安静起来,我拾起一些年上应有的责任,用一个有些冒失但我迫切想要知道答案的问题作为开场。

 

“你叫什么名字?”

 

“元英...我叫张元英。”

 

元英...我的小A名字叫做元英。

 

“姐姐呢?”

 

“秋天。”

 

“嗯?”

 

“我的名字就叫做秋天。”

 

“那我和姐姐很有缘分呢!”

 

她一开始的拘谨有些缓和,声音也清脆起来。

 

“我的生日是夏天的最后一天,过完我的生日、就是用姐姐名字命名的季节啦。”

 

用我的名字命名吗?我还没有自恋到那种程度,仿佛整个世界以我为中心的感觉。我微微测过头看她——她确实也有这样的资本、能自恋到觉得自己是世界的中心。

 

后来的日子里,她每天都会早到一会儿,这样我们就多了一些两人共处的时间。我们有时候闲聊、有时候就一起发呆,那样的日子有多久呢?我也记不清了、就像我们聊天的内容一样,明明感觉说了很多,现在回想时、却完全记不起来了。或许是我们的关系没有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中,从她开始坐在我身侧的那一刻开始,本应该属于陌生人之间的隔阂都被神奇的打破、我们之间有一种天生的熟悉感,但也没能再进一步。

 

一个人在便利店上班时,总觉得时间非常漫长,在仓库里发会儿呆、出去货架上整理一圈,转头一看时间才没过几分钟,但每次和她在一起的时光,都过得非常快,我们两人独处时,总有种神奇的暧昧气氛将我们牵连,我心中没法否定的喜欢、每天都在温柔的晚风里节制地释放着。

 

---

 

怎样更进一步呢?我想小A、哦不、元英,可能也有相同的困扰,但我对问题的答案是让这一切终结,就维持现在就足够了,我没法陪她去店门以外的世界。但人总是口是心非。

 

就在普通的一天,我们还是像往常一样坐在小仓库里,便利店门打开的提示音却少见的响起了。我站起身想出去,但忘记了仓库的走道如此之狭窄,我一侧身到她面前,我们之间已经近到几乎没有距离,近到我已经能感受到她身体柔软的触感,近到我脑中开始浮现出一种她吻我的方式——我停在她身前、然后慢慢地垫起脚尖。我的主动出乎了她的预料,随着我缓缓接近的嘴唇,她的头也一点点仰起。于是我们之间陷入一种难堪的相对,我垫着脚尖、但她一直仰着头,我只能看到她扬起的白皙脖颈和通红的耳根——即便在赤红的晚霞下依然红的分外明显。

 

门外顾客焦急地呼喊声拯救了这份尴尬,我转身出去。而我回来时她还是那个姿势——仰着头看着天花板,耳根的红色还没完全消退。我收起刚才的一时的大脑过热。

 

“要不要出去走走?”

 

她也从刚才的慌张中缓过来、点了点头。

 

结果居然还是我的主动带我们走出了那家便利店——我们仅有的共处的空间。并排站在店门口,是个平常的傍晚,但我却并非孤身一人。指尖传来像是蜜蜂轻触花蕊的瘙痒,我低下头、是她的指尖在想要一点点握住我的手。我勇敢到底、直接把手举到她面前,她有些惊讶地看向我,很快又从我的眼神中得到默许,先是轻轻地、再是牢牢地包住了我的手。

 

她牵着我的手、我把头靠在她的肩膀、我们并肩在在夕阳染红的天桥,高个子的妹妹和矮个子的姐姐,白金色的短发和黑棕的长发,便利店的制服与国际高中的校服,身旁的人们都行色匆匆,没人会在意我们这对滑稽的组合,他们太着急了、但我不会,因为他们的不在意、我终于心安理得地享受我们两个人共处的时间,如果世界上只剩下两个人——那她们一定会相爱。

 

时间慢一些就好了、或者就停留在那一刻、嗯、我希望时间就这样过完,我就这样靠在她的肩膀、挽着她的手,在温暖的夕阳中和川流不息的人群擦肩而过、永不止息。

 

那天夜里,我一直睡不着,月光格外的亮,陪伴我一起进行那些天马行空的幻想。

 

既然我能想到一种吻你的方式,是不是说明了我也有一种改变自己的生活的可能。

 

---

 

抽烟这件事还是前女友教给我的,似乎已经是很久远的事了,我不喜欢记住一个又一个乱七八糟的纪念日,也不懂那些仪式感的意义,是的、归根到底我只是一个无聊的人,所以我喜欢抽烟时发呆的感觉,就这样自然而没有缝隙的消耗时间。但和元英在一起时不会,我并没有刻意在一个高中女孩儿面前掩盖自己的陋习,和她在一起时,我会忘记那些无聊。

 

但人最无可救药的点在于、对任何事习以为常后都会厌倦,在我逐渐习惯了和元英的相处时光后,那些时间也开始偶尔散发出无聊的气息,于是我肌肉记忆似的习惯性地掏出兜里的烟盒,但我们的关系却恰恰因此更进一步。

 

“没关系、我不介意。”

 

她好奇地捧着脸看着我。

 

“真的吗?”

 

我一边问着一边拿出一根香烟点燃,她还像刚才那样充满期待地看着我,就像等待迪士尼烟火表演前的小孩子一样。我有些无语、这就是从小在金贵笼中长大的大小姐,对这样普通人常见的消愁手段都觉得陌生而神奇。

 

熟悉的烟雾开始在我们两人之间弥漫。

 

“给我一根。”

 

我有些被她的主动吓到,但随之而来的兴奋感却越来越强,我有些能理解她的想法、从小娇生惯养的公主靠满足周遭一切的所有愿望来努力塑造自己的存在,青春期的叛逆都被身旁的称赞和自己虚荣埋藏在心底,而现在终于有了一个释放的渠道 。

 

我又掏出一根烟放在她双唇之间。

 

不凑巧的是、我的打火机却没油了、我只能把我的头轻轻凑过去,用我的烟头给她嘴中的烟点燃,她的动作稚嫩又莽撞,结果我们两个嘴中的香烟都碰落在地上、只留下我们慌张的嘴唇在很近很近的距离,黑暗中、她呼出的空气都在我的脸颊上环绕,像是夏天太阳洒在青草地上的味道。

 

接着我口中的烟味和她的唇齿间的香甜融汇了,心中被审判的罪恶感和玷污天使的邪恶快感也开始交杂,我开始贪婪地品尝这一切,她也毫不畏惧的陷入狂热,我们在便利店狭窄的仓库里疯狂地接吻。

 

后来我们的便利店时光新加了一项——那就是在仓库里偷偷接吻——也许是这个无聊星球上唯一不会厌倦的事情,会让我相信这无限重复的平凡生活中今天的太阳落下去、明天的太阳再升起来依然是值得期待的一件事。

 

可能是觉得自己已经做了太多出格的事情,亦或是我无用的理性在告诉我这是一段多么无望的爱恋,我不再更进一步,我把一切的主动权交给张元英的教养与高中生的青涩,她在接吻时会把我推倒在装满啤酒瓶的纸壳箱子上,她的手会在我的腰间徘徊、但从未触及过我衣下的肤肌。

 

我不止一次设想过我被压到在啤酒箱上时、如果我分开双腿纵容她进入会是怎样——其实不会怎样,我们彼此被理性压制的欲望都会得到释放,反正我们的关系也不会有明天,但这份看上去没必要的矜持源自于一些我关于我们之间关系不切实际的幻想——我们应该恋爱、而不只是做爱。

 

结果只留我一个人,努力回忆并幻想着她手指的温度与触感,在出租屋的黑夜里自己安抚无处安放的欲望,然后在空虚的夜晚里陷入孤身一人的恐惧,我痛恨自己的现实,我应该像一个在路边要饭时都能歌颂爱的诗人一样,天天幻想着田野村夫冲入皇宫抱得美人归的故事、并且坚定不移地相信这一切能够发生。

 

但我做不到。

 

---

 

可爱情麻烦就麻烦在是两个人的事,只有一个人止步不前是不行的。

 

有一天,她在接吻时突然停下,我们四目相对在很近很近的距离,她的眼神从刚才被欲望充斥的迷离突然变得清澈而满含憧憬。

 

“姐姐,我们是什么关系...”

 

我之前的勇敢和兴奋又荡然无存,我回避着她期待又紧张的眼睛,游移的眼神在地面无助地寻找着可以逃避的收容所,微弱的声音轻轻地重复着她刚才的问题。

 

“是啊...我们是什么关系呢...”

 

她还是那样的眼睛看着我,我完全不敢看她,更不敢想象那双眼睛怎么随着我的逃避而慢慢黯淡下去。

 

她侧过身坐回我旁边,然后告诉我她秋天就要去美国留学去了。

 

美国...听着好遥远啊。乘飞机要多久呢?十几个小时?我还从来没有乘过飞机,英文也讲不好,元英的英语应该很好吧...想着这些,我开始产生一种错觉——身旁的她也开始离我越来越遥远。

 

我不知道该再说些什么,双手抱住膝盖把头埋在其中、缩成一个小小的球。那天剩下的时间,我们没有再说话,原来店里的那个旧挂钟声音那么响,秒针滴滴嗒嗒的声音在我耳边回响、明明平时都没注意到的。

 

元英,你会对我失望吗?

 

后来她很久没来找我,我想她应该喜欢勇敢的人。

 

---

 

再次见到她的时候已经是夏天。

 

她穿的便服、普通的热裤和白t恤、脚上踩着双拖鞋,很日常——我还是第一次见她穿校服以外的衣服,头发似乎染了些深棕色,看来已经是暑假了。我看着她身影在货架之间穿梭,我不知该兴奋还是不安。她走向柜台前的我,这次轮到我有些怯生生地低下头,接着放在桌子上的是熟悉的一瓶矿泉水。

 

“姐姐这段时间没有想我吗?”

 

语气听着不像嘲弄我的玩笑话,我抬起头,她的眼睛里也是真诚,还是我喜欢的她。

 

我点了点头、不对、她问的是“没有想我”,所以应该摇头?我急忙摇头,但又陷入大脑空白的自我怀疑,头的摇动也不听使唤,这却逗的她扑哧一笑。

 

“好啦,我知道啦,姐姐。”

 

她的手顺着矿泉水瓶慢慢向前然后轻轻搭在我的手背上。

 

“之前是在期末复习哦,没有不想见姐姐。”

 

这句话反而有些不自然,我猜她有一段时间是不想见我的,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因为她现在回来了,我们至少还能一起拥有一个夏天。

 

---

 

不会停止的蝉鸣,蓝色的天空很高、但云却很白很低——夏天应该适合发呆,适合心安理得的虚度光阴,我们之间的关系也变成互相陪伴式的虚度。虽然她在店里的时间更多了,但我们不再接吻也不再牵手,她有时候帮我整理整理货架,没事闲聊几句,傍晚天气凉一些时候出去散步,然后呢?发呆。

 

似乎这就是我曾经渴求的关系,能够和她在一起——但不更进一步。可是我曾经已经踏足那个世界了,现在回归平淡只会让我心有不甘,想要再牵你的手、再吻你一次,我还可以拥有吗。

 

我悄悄侧过头看着身侧的女孩,她的表情却有一丝轻松、不像阴沉的天空,自从分别过一段以后,我没法再读懂她的心思。

 

天空中刚划过低沉的雷鸣,暴雨便倾盆而下。

 

“我说了要带伞的吧。”

 

我一边抱怨一边给身旁已经被雨淋到的女孩撑开伞,她正呆呆地看着天空,任由大雨淋湿她的白衬衫。

 

“在想什么?”

 

她没回答我,毫不在意地继续发呆、好像面对的不是落雨的天空而是家里的淋浴喷头,我的伞遮住了她的视线,她却一脸奇怪的转头看我,我们在伞下沉默着对视——已经好久没有双目相对过这么久了,看着我的面容在她瞳孔里慢慢清晰,或许我应该逃避一下。但那场雨真的好大、感觉世界上别的一切都被慢慢融化、融化到只剩我们两个人——如果那样的话、我会勇敢,我会就这样一直坚定地看着她。

 

大雨分别淋湿我们各自一个肩头、伞下的我们还维持着沉默,突然、她坏笑起来、我手中的伞被她抢走然后扔掉,接着她双手握住我的双手——夏天以来的第一次。然后她拉着我的手开始转圈圈、好像是幼儿园的小孩子一样,傻笑着、一圈又一圈、终于、大雨把我们两个人都淋的湿透、她把我拉进怀里,冰凉的雨水映衬下,她的身体前所未有的炽热,熟悉的脸颊肉又软软的贴上我的侧脸——夏天应该有的温热和柔软,我在她怀中贪婪地感受着这一切。

 

“姐姐,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她在我耳边又问起那个熟悉的问题。

 

“恋爱。”

 

我的所有迟疑也都随着大雨被冲进下水道了,我毫不犹豫的回答,还要在加上一句不容置疑的确认:

 

“我是你的女朋友。”

 

我的话音还没落,我的嘴唇已经被她夺走,雨水从脸颊滑落到我们纠缠的舌唇间,头发已经全都湿透、衣服已经全都湿透,环绕我的应该是冰凉的触感,但我却陷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狂热,如果她不停下,我可以一直吻她到雨停。

 

感谢那场让城市倾倒的大雨将世界留给我们两人,我们第一次在那个不见天日的小仓库以外的地方尽情的拥抱与接吻。

 

---

 

回到便利店,我们脱掉湿透衣服,我换上本来的便装,给了她一件备用的便利店制服、尺码很大,就算在她身上也像裙子一样。

 

我还没从刚才换衣服时瞬间瞟到她的迷人腰线中缓过神,她却拿起收银台的条码枪,然后模仿起我的声音来:

 

“欢迎光临!”

 

我假装生气想要去夺走她手里的条码枪,却踩滑在便利店的地板上、然后扑倒了她,我们一同摔倒在柜台里——这下不只是拥抱或接吻、我整个人被她包在了怀中。

 

我刚想起身,却被她用左手臂牢牢地拉回怀中,我才知道原来那么纤细的肩膀也有如此大的力气。我的脸又来到她的面前,我们的嘴唇相距可能只有0.01公分、但却没有Kiss,她问我:

 

“姐姐,这么大的雨,应该不会有客人来吧。”

 

她的每一个字都带着门外暴雨潮湿的气息拂过我的发梢。我没有点头、但在我们充斥着欲望的粉色烟雾里,不反对便是默许。

 

知道了我不会再逃脱,她的双手不再用力抱住我,左手滑到我的腰际、指尖已经潜入我内裤的边缘,右手向上摸索、轻轻托住我的乳房。

 

我们压抑了太多、压抑了太久、不是吗?

 

我拉着她的手来到我双腿之间,把我的一切都给予她。

 

这下压抑的所有、真的都随着那场大雨释放了。

 

疯狂过后,衣服也干得差不多,那时候雨已经停了,我送她出店门,告别的吻过后,我侧脸靠在她的胸口看着地面,灯光反射在积水上、像天空的中星星闪闪亮亮。

 

---

 

和她在一起快乐的回忆差不多到此为止了,夏天总会结束。是不是太突然了呢?但和喜欢的人在一起,总是很快就走到岔路口。

 

我们是怎么分开的?当然我不喜欢用“分开”这个词,实际上我们也只是距离上的分开,但相信她还会回来。

 

或许你可以猜得到,一天我们正在小仓库里享受我们的二人时光时,便利店门打开的提示音打扰了我们的缠绵。我悻悻地走出仓库,柜台前却是一双令人战栗的眼睛。

 

“我的女儿呢。”

 

那一瞬间我知道一切都要结束了。

 

本来她的妈妈眼里只是有些不屑和鄙夷,但元英走出来后、我知道是我留在她身上的烟味彻底刺激了一个母亲的神经。

 

接着是打在我脸颊上一个响亮的耳光,元英被拉上车时错愕的表情,明明安静但动乱的世界。我只能不停的道歉、关于我不小心闯入那个我本不应踏足的世界。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她的妈妈说了很多很难听的话,她一个字一个字的把我贬低到一文不值的下水道里,但我并不为此难过,因为她说的都是事实,我就是像她所说的那样活着,我难过的是她的字字句句都把我和张元英的距离越拉越远,我的脸上火辣辣的疼痛、我的心却在深渊冰封的谷底,在张元英的妈妈离开后,我依然被冰封在那里,直到晚上给便利店送货的车子开到门前,我才机械的开始移动,开始工作,搬东西、放东西、清点、补货,即便我的心依然被封印在暗无天日的海底,但就像这个世界上绝大多数人的工作一样——是一件不需要心的事。

 

终于结束一切, 我一个人回到小仓库里坐下,把头埋在膝盖之间,遁入只属于我一个人的黑暗,门外连绵不绝的城市不会在意我止不住的眼泪。

 

夏天剩下的日子里、我都没有再见到她。

 

---

 

对我来说,季节并没有什么不同,我始终穿着一样的便利店制服,然后在天冷时开暖空调,天热时开冷空调,对我来说季节的变化不过是空调表盘上写着的温度数字。

 

在她走后,本来每天飞快重复的突然日子变得好漫长。

 

终于,在空调表盘上的数字变到最低又开始慢慢升高的八月的最后一个夜晚。便利店门口传来凌乱的脚步声,清脆又熟悉,我也不知是怎样认出是她的、或许只能说——我希望那个人是她。

 

接着、那个无数次出现在门前的身影又降临,我冲出柜台和她拥抱在一起,熟悉的温暖瞬间填满了我的脑海、我用尽全身的力气去抱紧她。

 

“姐姐,还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今天是...你的生日。”

 

我结巴地回答她的问题、一下子变成童话故事里看着眼前的公主突然从天而降的笨蛋王子,兴奋又不知所措。

 

“我就知道姐姐一定会记得。”

 

“所以?”

 

“我从家里逃出来了...”

 

“那...”

 

“我是来和姐姐告别的...明天我就要去美国上学了,但寒暑假还是会回来的,等我上了大学我的父母就没法管我那么多了...”

 

本不抱希望的久别重逢和又即将告别情绪一同冲击着我,我不知道该怎样回答。

 

“所以、姐姐、你会等我的吧。”

 

我的语言组织能力已经几近失控,只能用力的点点头,眼里泪水都随之滴落。

 

我也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呢,元英。

 

冷静下来后,我从店里拿了一小块蛋糕、有拿了一根蜡烛,在店里就这点好,什么都立等可取。

 

我们又一起回到那个小仓库,双手合十吹熄了蜡烛,简陋但是仪式感不能少,这可是她十八岁的生日。

 

“姐姐有一起许愿吗?”

 

蜡烛熄灭,小仓库瞬间陷入黑暗。

 

“有哦。”

 

“是什么?”

 

“愿望说出来的话、就不会灵验了呢。”

 

我的回答有些夹杂着逃避的敷衍,她低下头笑笑。

 

“也是...我们应该许的是同样的愿望吧。”

 

“一定是的。”

 

我环住她的肩膀,把剩下的时间都留给我们最后的告别之吻。但原谅我吧,元英、我撒谎了,我知道她许的愿望可能是再见到我、或者再和我在一起,但我只是祈祷她出国以后能一切顺利、就足够了。吻着吻着,有温热的泪水、滑落到我们贴合的嘴唇间。

 

可能因为是偷偷逃出来的原因,她也着急着要回去了,我就把她送到门口,她像往常一样向我招招手,然后转身离开了,就像她还穿着高中校服时,一个平常的放学——不会令人感伤,因为你知道明天一定会再见。

 

会再见吗?我不知道、在见识到大洋彼岸更加狂乱的花花世界后、在认识了更多形形色色的人后,她还会记得我这个普普通通的便利店收银员吗?我不知道、但我愿意相信。

 

嗯、应该要相信些什么,相信我可以去更遥远的地方、相信我可以不只困于这令人失落的城市一角——当然我一个人是做不到的,这也是为什么要相信人与人之间的羁绊,因为她会带领我走出独身一人被早早识破的命运。在未来、某个再普通不过的夕阳摇曳的傍晚,一个女孩会笑着看着我熟悉的脸但陌生的黑色长发、穿过层层货架走过来牵起我的手:

 

“好久不见、秋天姐姐。”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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